互联网已经将绝大部分信息差抹除了，知识已经随处可以获得，为何大部分人依旧无法获得大幅突破？

来来来，我们像小学生那样，来点看图说话。

这里有两张照片，都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照片中的商业设施，一个叫美华电影院，一个叫银龙酒家，它们曾经在广州西关非常闻名。长期以来报纸和网络都没有出现过它们全盛时期的照片，哪怕现在30岁以上的广州市民中不少仍对它们津津乐道。

我是从哪里找到这两张照片的呢？在一本1998年出版、名为《荔湾明珠》的书上。这本书若干年前已经被扫描成电子版收入超星电子书的书库中，我从「读秀」平台上找到并将这两张照片截图保存下来。

而为了看到《荔湾明珠》这本书的电子版，我需要使用公共图书馆的账号，通过图书馆的VPN登陆「读秀」再进行搜索。搜索到还不能浏览全文，而是有限度地申请文献传递，通过电子邮件获取部分页面的扫描版。这本书我是去年2023年发现并申请的，等到我今年初再想多看几页的时候，发现这本书已经从「读秀」下架了。

扯这些有意思吗？当然有。

1、绝大部分网民包括部分具有硕士以上学历的人，不知道这种获取文献的途径。就算知道了，也操作不来。

2、并非百度百科那样的资料、各种「慕课」网站上的讲座视频才叫知识，互联网上很多知识库的使用门槛非常高。哪怕是很多公开的地情、统计、政府公报、法律法规等资料，很多人即使需要也找不到。

3、互联网上很多信息，今天能看到，不代表明天也能看到。

互联网有没有消除信息差？当然有。不过，与其说互联网消除的是信息差，不如说仅仅是消除了一部分物理性（Physical）的信息屏障。例如农村的文化设施很薄弱，通了网络以后就能获取很多城市才能轻易获得的资讯；远在北京，也可以通过网络知道上海的市面上在发生什么事情，要知道在未有网络以前北京看不到上海的有线电视，上海的报纸也要起码一两天才能送抵北京。过去由于物理距离而产生的获取信息的空间、时间限制，基本被互联网消除了。

但是，信息屏障或者信息差，并不会因为互联网的发展，而被消除到不同学历、不同职业的人都可以无差别获取信息的地步。

「什么是知网」这样一个问题，一度害得国内的大学在校生叫苦连天。为什么这样一句话就能让一名当红演员身败名裂？因为大学生要写论文，在中国的学术模式内很难不用到中国知网。而说这句话的人居然以标榜博士学历的，这就很难不令社会强烈质疑。但如果说这句话的是一名中专生，或者是二三十年前就已经毕业的大学生，也就不会引起什么风波了。

世界上有很多数据库，是需要特定的职业或身份才能从中获取信息的。例如有的企业会自己在内网搭建知识管理的平台，外人或者未达到一定职级的人，是不会有浏览的权限的。也有一些从事特定职业的人，例如医生、律师、咨询师，他们或他们所在的机构，会花大价钱去购买相关领域的专业数据库，这些专业数据库的深度和前瞻性，显然是Google搜索范围所不能及的。

很显然，互联网并没有将绝大部分信息差抹除，知识也不是随处可得。相反，由于某些资本和企业的吃相过于难看，互联网的信息壁垒随着网民数量的增加而越筑越高，非但互联网最初的分享精神被抛到九霄云外，还可能无本生利大赚不义之财。

网络上的各种文档模板就是一个典型。

如果说，市场数据、出版物等资料碍于版权和尊重他人劳动而不适宜随便在网上公开，那还情有可原。然而，大量本身没有太大价值、本来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已经能够在网上随便获取的应用文文档模板，诸如各种合同、计划书、申请书、事务性表单等等，如今却在一些主流网站的带领下全部变成「付费知识」。这就变得非常可恶了。

从前包括百度文库、新浪爱问共享资料、豆丁网等在内的多个资料网站，以及很多专业性较强的经管类论坛网站，上面各种文档资料都是凭积分就能下载。凭良心讲，一些专业性强的资料，如果确实是由原创者上传，给点钱购买也是讲得过去的。然而，如今百度文库等一些网站，将几乎所有资料都设成付费下载，而且动不动就是几十元人民币一份的天价。需要使用这些模板的人，如果花钱花时间找本书把相关知识学一学，又花很长时间自己起草一份，固然成本不低。但是将一份可以一稿多售的文档，卖到比一本书还贵的价钱，显然就超出了合理定价，并且有趁火打劫之虞，何况这些文稿下载下来，也不见得是不修改便可完全套用的。

更有甚者，现在如果用百度搜索一些应用文文档的模板，得到的结果全部是付费资料网站的链接，谁要免费提供资料，谁就会被排斥在外。你以为跳到搜索结果的第50页、第100页就能看到免费资料的链接？想太少了，搜索引擎的运营者想得可比你多——他们一定会让那些付费链接的结果循环往复地出现在后面。

如果你搜索出来的付费资料确实是真实且具有使用价值的，那还能算是遇上了业界良心。因为更糟糕的现实摆在眼前：国内门户网站主导、怂恿自媒体发表海量的粗制滥造的文章，对简中网生态造成严重污染。而为了博取流量，百度、搜狗等搜索引擎也将搜索结果通通引向所谓「百家号」「搜狐号」「网易号」「腾讯号」的文章，并将具有新闻报道资质的媒体、官方及其他正规机构的网站的网页排除在外。

一篇文章发表出来，不管是在报章、期刊上发表，还是有署名或背书的前提下通过网站发布，只要具有原创性或经过认证，是可以检讨和辩驳的。但是，现在自媒体发表出来的海量的图文内容，绝大多数是抄来抄去，不仅真实性存疑，还无法辩驳。你怀疑是假的，但人家既无采访又无注释，到头来不如自己找资料写一篇，但这样又何需搜索引擎？如果你写了一篇文章在报纸发表了，过了一段时间发现被侵权，那么你可能很难维权——因为对你的文章进行「搬运」的自媒体账号成百上千。

当网络生态充斥着假信息和垃圾信息，就不是信息壁垒的问题了，而是人为地制造信息差和精神污染。就像粤语里讲的「食屎食着豆」，这时你要在网上找一些真实而有用的信息，很可能就相当于到化粪池里挖那么些许未曾消化的黄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