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真的可能成为电影大师吗？

我本人就是搞电影的，但因为AI ，我可能真的快要失业了。

其实我跟科学也有一点点关系，我算是科学的逃兵。90年代初，我在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读计算机软件专业，有两门课让我印象非常深刻。一门是概率论，我学得非常认真，这门课对人生各个选择都有很多帮助，最小的帮助可能是在打麻将的时候会比别人多赢一点钱。另外一门就是AI，在 90 年代人们对这个词还很陌生，但这门课很有趣，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上这堂课时的感受。

90 年代的时候有一个叫深蓝的机器人，专门研究国际象棋。它击败了当时国际象棋的世界冠军，这在当年是非常震撼的。但是我们老师在课堂上讲：「不要看这个深蓝计算机在国际象棋上可以战胜人类，在围棋上永远没戏」。因为围棋是19x19，361个点，如果用数学去计算每一个棋子的招法，即使把全世界的计算机都加在一起算，100 年也算不清楚，所以 AI 是不可能在围棋上战胜人类的。

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前两年AlphaGo出现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被深深地震撼了。尤其是对我，一个前计算机工作者、现在的文艺工作者来说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伤害，这是我心中的一个时间节点。另一个时间节点是2023年，也有很多人称之为 AI 元年。在这一年，它展现出强大的能力，从那天开始我就非常担心。

前段时间，有人请我用 AI 拍电影。我们找了很多国内的 AI大神组成了一个很强的班底，拍了一个有趣的小影片，很快大家会看到这个小片。虽然这个小片并不是特别成熟，但是还挺有意思的。在拍摄过程中 AI 再一次颠覆了我的认知，我觉得它很像一个调皮的魔童，不是特别成熟，也不是特别听话，但是能力无限，非常强大，它远比我们想象的强大得多，科技进步发展的速度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理解的速度了。

也许很多人还听过另外一种说法：AI 可以在很多领域发挥作用，但在艺术和情感领域绝无可能。是吗？这种说法很盛行，但我个人对这个看法不是特别赞同。我觉得这么说的人可能比我更了解艺术，但他也许不怎么了解 AI 。

我记得毕达哥拉斯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是由数学组成的。其实 AI 就是将这个世界的各个领域拆解成了数学，包括我们认为的艺术、情感，其实都有规律、有套路、有公式，而且都能以数学算法的方式出现，从而被 AI 掌握。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我们这个影视行业的人都知道这句话，如果大家精通看类型片，就也时时能在类型片里看到比较了解的套路。大部分时候我们这个行业内在是有非常深刻的规律的。

再举一个例子。有人说 AI 很厉害，AI 可以谈恋爱吗？显然我觉得这是对 AI 一个很大的误解。好莱坞有一部叫《Her》的电影，讲的是人类和 AI 谈恋爱的故事。在我看来，这是迟早的事儿。比如谈恋爱的时候，「我不要」这句话背后可能存在 40 多种潜台词。虽然听起来很复杂，但这些潜台词也是可以被穷举的。那么，如果让许多恋爱高手来训练AI，它可能会非常熟练地从人类的各种动作、表情细节来判断我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执导的电影《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中的一个片段用了谢帕德旋律作为背景音乐，用来制造紧张感。这个音乐给人一种循环螺旋式上升的感觉，能够刺激肾上腺素分泌。但其实它的音调并没有上升，而是通过三个以上的音频同时出现、主要的音频降调以形成强烈的螺旋上升的感觉，从而刺激我们的肾上腺素分泌，形成紧张感，这也是诺兰电影的惯用手法，而这对 AI来说是非常容易复制的。镜头剪辑也是这样，比如说希区柯克就讲过他会用交叉剪辑的方式来制造紧张，这个规律后来在整个好莱坞屡试不爽，我在无数个电影中看见这个套路，包括连很多很笨的导演都会，但我觉得 AI 一秒钟就可以学会。

还有人说，导演可能会被 AI 取代，但是喜剧演员一定不会。目前看确实是这样的。当下所有 AI 工具给我的使用感受都很像一个无所不知的博士，但他喝醉了酒，经常不负责任地胡说八道。AI 讲的笑话更是非常愚蠢、尴尬，完全不好笑。但我认为这是因为 AI 还没有受过专业的喜剧训练。一位名叫亨利柏格森的法国哲学家曾经在他的书里对喜剧内核做过非常精细的解释：喜剧的内核是机械的规律被意外地打破。在我看来这句话也不要被 AI 听到，不然 AI 真的会变成一个笑话高手，会非常有幽默感。

因此，艺术领域没有什么是没有规律、不可被工具化的。我们在看到一部好电影时会对其中最感人的片段写一段影评。这个影评最好也不要让 AI 看到，否则它一定也会在影评中学习观众的喜好和评判标准。

我在给研究生讲课时曾经说过，幸亏詹姆斯·卡梅隆、斯皮尔伯格这些最伟大的导演都还在当打之年，如果他们决定要训练 AI 拍电影可能就要完蛋了，我们这行业真的要失业了。就在我上完课的第二天，学生给我发微信说，詹姆斯·卡梅隆已经公布要和 AI 联手，开始训练 AI 了。我说这个结果很好。卡梅隆导演用 10 年时间拍了一部《阿凡达》，但是有了AI，他一年可能拍出 10 部、50 部，甚至 100 部《阿凡达》，这对我们的行业会是巨大的冲击。

我最近经常在家和各行各业的好朋友聊 AI。我老婆有一天问我说，看我每天都在聊 AI 聊得这么起劲，为什么总是忧心忡忡，是在担心自己会失业吗？我说担心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本质上我对自己没那么担心，原因是当AI来了的时候，我是最早想企图使用它的人，我觉得这对每一个人都很重要，世界终究是要变化的，不能适应的会倒下去，我们要努力的面对这个世界。

学会面对这个世界的变化也不仅仅是我们这代人的课题。我 10 岁的儿子很喜欢画画，画得也很好。去年 我和他一起用Midjourney画画，他一瞬间就可以画出宫崎骏、毕加索的风格。他以前的梦想是要当一个漫画师，从那天开始我和他说漫画师这个职业好像够呛了，你可能不再需要学习绘画的技巧了，或者说这变成一个非常少人需要学习的技能了。

这也是我和认识的很多家长最近经常一起讨论的话题。我拍的上一部电影《银河补习班》就在强调，直到现在我也越来越觉得：AI 时代，在所有学习中最重要的是独立思考能力、自我辨别的能力和非常抽象的学习能力。未来，我们学习的不再是某一种具体的知识，这些很可能都会过时——学习的是关于未来不管碰到了什么，都要去解决新情况：如果我转换了职业，我就在新的职业里我要面对我新的人生；如果我转换了赛道，我在新的赛道里要面对我新的人生；如果我转换了人物关系，我要在新的人物关系里面对我的人生，诸如此类。这种能力是我认为 AI 时代每一个人都应该审视自己看看到底有没有的。

我还有另外一个观点，对于我们下一代的教育，也许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每一个学科可能面临挑战，那什么学科会变成必需？我认为是心理学，心理学课程也应该成为小学阶段每个人的必修课。也许有人会说我过于危言耸听了，但我觉得 AI 给整个人类带来的巨大挑战和不适感，是需要我们所有人在心理学层面去积极面对。打个比方，人们喜欢坐跑车，但应该没有人会喜欢坐火箭，因为体感上会很晕。但未来就是如此，这是我们必须去接受的。

关于 AI 的未来众说纷纭，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类能够说清楚十年之后是什么样。所以，我们可能是人类的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代航海者，我们要到一个完全超出想象和现有认知的地方去。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在这艘冒险的船上，也会看到很多根本想象不到的风景。让我们睁大眼睛看，在这个人类最伟大、最冒险的时代，我们一起尽情地玩耍吧。